【原创】如果能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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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一觉醒来，太阳刺得我睁不开眼。闹钟没响，看来这次例会又要迟到了。
我坐起来，床板发出吱丫丫的声音。灰白的墙上画着幼稚的图画，明晃晃的奖状被贴在最显眼的地方。
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这里，因为这里是我家。我十年没回去过的家。
我本应该躺在离家千里的H城的出租屋的窄床上，在太阳升起之前被闹钟吵醒，像打仗一样收拾好自己然后冲出门挤地铁。
然而现在，我茫然地坐在床上，暖暖的阳光洒在身上，幸福得不知所措。我低头，看着这具瘦削矮小的身体，有了一个疯狂的猜想：我穿越了。
“阳阳，起来吃早饭了，今天是儿童节，妈妈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鸡蛋糕。”
妈妈年轻的时候很漂亮，大眼睛白皮肤，个子虽小但是腿很长。为了追求时髦烫了一个时下流行的大波浪，在我现在看来真是俗气得不行。
我尝了尝我小时候难得一吃的最爱，又甜又腻差点吐了出来。
“好吃！”我尽量让自己笑得天真。
“妈妈等会带你去新建的游乐园。”
我的笑容僵在嘴角。
我曾经发誓这辈子不会再去游乐园。记得十岁那年的儿童节，妈妈在游乐园里遇到了爸爸和他的小情人。两人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围观的路人指指点点。手里的棉花糖被摔在地上，妈妈抱起我回了外婆家。我人生中短暂的幸福正式结束。
以后的生活充斥着父母无休止的争吵。妈妈开始喝酒，爸爸再也没回过家。离婚协议如期而至，妈妈只提出了一个要求，她要我。那是我和爸爸见的最后一面。
之后我再也没有吃过鸡蛋糕。
2
如果能重来，我会做什么？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因为我一直告诉自己眼前的痛苦都是暂时的，咬牙挺住一切都会过去。未来一定会是光明的。
母亲自离婚后终日酗酒，不久便被单位辞退。父亲音讯全无仿佛人间蒸发。好心的舅舅每个月会给我们母子两个一点微薄的生活费。我白天学习，晚上回家料理家务。吃不起学校的伙食，每天中午躲在操场角落吃白馒头配凉水。长身体的日子每天晚上都在抽筋，冷汗出了一身。我麻木地生存，不敢谈生活。成年后我开始去饭店打工洗盘子，为自己攒学费。我高考志愿选了一个离家很远的大学，希望能重新开始。
事实上并没有。
依然是没日没夜地打工。因为贫穷被周围的人疏远。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我越发感受到自己的渺小。我不服，我不信我没有出头之日。
我一直在坚持。走过的路是刀山火海我不能回头，一旦松懈就是粉身碎骨。忙碌而紧张的生活让我没空去想很多问题。
而现在，我终于有时间站在人生的转折点上好好想想，如果能重来我该做什么。就像一个乞丐突然中了五百万，我竟然不知道该做什么。
“我今天不要去游乐园，我答应过隔壁的阿花去她家玩的。”我拉住妈妈的衣角说。
妈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这小鬼，以前没看出来你和阿花的关系这么好啊。算了算了，你爱去哪就去哪吧。"
她转身去阳台上洗衣服。
我坐在阴影里，没有表情。父亲一个月回家过夜的次数越来越少，出轨这件事不过是一层一捅就破的纸。一旦父母离婚，我就要再一次经历那段痛苦的日子。
我想改变命运。
3
阳台上的水声一阵接着一阵。肥皂泡的味道逐渐变浓。母亲白嫩的双手在泡沫里不断揉搓，多年后变得枯黄粗糙。印象中已经记不起母亲洗衣服的样子了，只记得深夜微弱的灯光下我曾经无数次把烂醉的母亲吐脏的外套扒下来搓干净。
母亲把洗好的衣服串在长竹竿上伸出窗户晾晒，五颜六色的衣服随风飘荡。
她哼着当下流行的歌，在我听来是午夜时分电台播放的怀旧金曲。太阳晒过的衣物散发出好闻的味道，不断挠拨我的心。
我过去从背后抱住她。
“别闹了，很危险的。”妈妈拉开我的手。
阳台的围栏很低，只到成年人的腰际，主要是为了方便大人探出上身去整理晾晒的衣服。
我用尽全力踢开了她的腿。身体因为过度用力微微发抖。
母亲重心不稳向前倒去，我抬起她的双腿向外挤。她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双手在空中挣扎。
我很快将她的膝盖推出窗台，然后松开了手。尖叫声刺破了我的耳膜。
我蹲下来，泪流满面，像个孩子一样不停抽泣。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我安慰自己。
楼下传开一阵巨响。街坊邻居都一个个出来了。我听到有人大喊“死人了”，然后更多人围拢了过来。我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打了急救或者报警电话，场面非常混乱。
即使在六楼，我还是能清楚地认出妈妈身上那件碎花裙子。暗红的血液缓慢扩散，我仿佛闻到了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我大口喘息，浑身湿透，像被粘稠的血浆堵住了每个毛孔。
4
三个小时之后一个男人来到了我家，扶起了瘫坐在地上的我。
我已经太久没见过他了以至于我根本就没有认出他是我的父亲。
他把我抱在怀里，用他粗糙的手掌轻抚我的后脑。他在我耳边说：“别怕，阳阳，你还有爸爸。”
我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下来。
当天晚上他带我去了另一个家。房子不大却布置得很温馨，桌上摆着几道家常菜，还有一瓶不菲的红酒。
“阳阳，叫阿姨。”爸爸把我带到一个年轻女人面前。
那个年轻女人很漂亮，眼睛长得有点像妈妈，不过比妈妈年轻很多。她看到我的时候很紧张，两只手在背后绞在一起。
“阿姨。”恐怕不久之后就要喊妈妈了吧。
她很兴奋，一下子笑了起来，露出白白的八颗牙齿。
我们三个在餐桌边坐下吃晚饭，她开心地说着白天出去玩的事情，爸爸在一边听得很认真，偶尔还附和两句。没有人提起我的母亲，她的死就像是投入湖水的一个石子，短暂波澜以后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默默扒着饭，享受着这种有点像家的感觉。
我本应该恨死这个年轻女人，是她毁了我原本的家。
可我现在一点恨的力气都没有了，我不想怪谁，我只想过的好一点，活的轻松一点，能好好学习，考个更好的大学，之后考研读博。
没有人存心想当坏人，都只是为了自己的生活。
我没资格和别人讲道德。
我洗漱完躺在陌生的床上准备入睡，爸爸说明天要带我去参加母亲的葬礼。关灯的那一瞬间我感到了巨大的恐慌，我不知道一觉醒来之后我还会不会回到过去的那个世界。我希望一切能重新来过。
5
闹钟响起，我惊醒，从床上猛得坐起。
我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在狭小出租屋。之前发生的一切是如此真实，不敢相信那仅仅是一场梦。
惊醒的我满头冷汗，大口喘息，像一条离水濒死的鱼。我走进卫生间，水龙头里冰凉的水冲击着我的头皮，冰凉的感觉唤回了我的理智。
我甩干头发上的水，逼着自己回到现实。
刷牙洗脸准备上班。走之前习惯性地看了一眼手机桌面，是一张黑白的照片，照片上的人是我的母亲。碎花的长裙，长而卷的黑发，梦中见过的样子。
如坠冰窖。镜子映出我惨白的脸。
我几乎拿不住手中的手机。颤抖着打开手机联系人，第一个就是「爸」。我一阵眩晕。
“喂……爸…”我艰难地开口。
“家里没钱，你弟弟现在创业正需要钱。都养你到成年了你怎么还不知足。”
我被猝不及防地打断，我在他挂断电话之前喊到：“我妈呢！”
“你亲妈早死了！我不亏欠她什么！别拿这条来说事。以后别打电话了，你阿姨不喜欢我接你的电话。”
“嘟……”
是真的。我妈早就死了。我真的亲手杀了她。
更让我难过的是，我的生活并没有因此发生任何改变，一个不负责任的生母变成了一个对我不好的后妈，其实没有什么区别。
世界线收束，我无能为力。
我看了下手表，时间不早了，我拎包出门不敢怠慢，还要赶早上的班车。
艰难的生活将一如既往伴随我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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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能重来，你会怎么做？
假装没有重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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